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噬魂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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噬魂散

翌日旭日融和,碧空如洗,藥室內谷雲間正第二次為殷梳壓制她體內的毒性。

須縱酒原本在庭中傍在如蓋綠蔭下閉目調息,漸漸地他敏銳地察覺到一絲異樣。

他睜開眼,站起身看向藥室的方向。

他目光所及之處,藥室的門窗都被層疊的絲蔓重重掩住,將裏面的施針救治的景象嚴密包裹在內,一絲都沒有漏出來。但此刻他鼻端下縈繞著一股極淡的、有些許熟悉的鹹腥氣味。

再三辨認後,他擡腳輕輕地朝藥室走了過去,停在了堂前三步處。

他越靠近藥室,這股鹹腥味越難以令人忽略。他終於能確定這股味道是他曾在谷雲間第一次為殷梳壓制毒性後進入藥室內也聞到過的,此時他站在屋檐下清楚地從混雜的藥香中辨出這股味道,沖鼻黏膩,又帶著一絲詭異的甜——

像什麽東西的血。

他皺著眉下意識想去藥室內一探究竟,但剛伸出手又半路生生剎住了。

殷梳體內的毒詭異奇險,谷雲間是出凡入勝的醫者,要壓制此毒必定不能用尋常之法。

他能感受到藥室內殷梳的氣息逐漸安穩綿長,想來是診治十分順利。他本就應該全心信任,此刻他的窺探懷疑之舉已是大大不妥。

他定了定神,轉身又走回了樹蔭下繼續調息,只是分出了更多的心神牢牢地鎖著藥室的動靜。

白雲流動,不知過了多久直至暮色初露,須縱酒耳邊聽到一絲響動,擡起頭看到殷梳從藥室中走了出來。

看來醫治已經結束,她自己醒了過來。

但殷梳走下藥室石階的兩步走得搖搖晃晃,她眸色虛泛,明顯有些心神不屬。

須縱酒迎了上去,關切問:“怎麽了,是感覺哪裏不舒服嗎?”

殷梳扶著他的手臂站定,她飄忽的眼神順著繁雜的枝葉滑落落在他身上。少年郎穿著墨綠長衫,長身玉立,氣質溫雅。

在一陣短暫地沈默後她往前湊了一步,前額輕輕地靠在須縱酒肩頭上。

柔軟的發絲拂過他清俊的臉,須縱酒又在發梢帶起的桂馥蘭香中聞到了那股淡淡的腥味。一瞬之後他忽略了這個氣味,伸出手輕輕按著她微顫的後背,輕聲安慰著。

少頃,他感覺到手下柔軟的軀體止住了顫抖,他順著她後背的發絲又撫了兩下,把她扶了起來細細地看著她的臉色。

香腮勝雪,眼梢泛起的一點紅尤其刺目。須縱酒一怔,隨即心疼了起來,嘴裏卻打趣著問:“你這麽大的姑娘了,看個大夫就個診怎麽還會哭鼻子?”

殷梳抽回手摸了下眼角,說:“才沒有,可能是我躺久了,起身就打了幾個哈欠。”

她見須縱酒眉眼含笑,但面色似不太信她這個說辭的樣子。她有些慌亂,轉過身捂著胸口有些吞吞吐吐地開口:“我只是突然有些害怕,我剛剛醒來的時候感覺半邊身子都是麻的,兩只手沈得擡不起來,我要是有哪天睜不開眼了怎麽辦?”

須縱酒聽得呼吸一滯,輕斥她道:“胡說,你別瞎想。”

她一雙剪水的杏子眼低低地垂在地上,徑自快速接著道:“從前我都沒在意過這些,刀尖舔血的時候我也沒有怕過會有去無回。可是我剛剛突然想到,若我再也醒不過來,就見不到你了……”

她急急地擡起頭,面前是已經繞到她面前的須縱酒。她擡起清瀅瀅的眸子,眼底浮著兩枚湛亮的星,軟軟地問:“斂懷,我現在特別的不想死,我想能和你長長久久的,你說這是不是就是真心的喜歡?”

須縱酒覺得自己心都要化了,他輕輕地攏著殷梳,手足無措地揉著她如雲的鬢發,聲音有些破碎:“你別胡思亂想,你不會再有事的。”

殷梳緊緊地箍著他的腰,悶聲悶氣地說:“都怪你讓我學會了害怕,所以無論發生什麽事情,你都不能拋下我!”

須縱酒連聲應她,又長嘆一聲:“你別拋下我就好了……”

半晌,殷梳從他懷裏探出頭來,酡紅的臉頰上掛著幾道亮晶晶的水跡。

須縱酒有些迷離了,但他還記著剛剛殷梳說的那幾句紮他心的話,他伸出手指揩了下殷梳眼下的水漬,反手墊在她的鼻頭,勸道:“你現在別憂心太多,不利於醫治。谷藥師丹青聖手,一定能治好你的。就算……我也會找到別的法子。”

聞言殷梳垂下眼,收斂了臉上的情緒。她緩緩站直了身子,雙手松開了須縱酒後原地撐了個懶腰。

她捂著嘴哈欠了一聲,閉著眼睛囔囔道:“和你說了這麽一會話,我又覺得渾身沒有力氣了。今天我不和你玩了,我要先睡了。”

須縱酒目送她離開。

微風輕咽,他肩上屬於殷梳的溫度漸漸消散,周身的殘餘著一兩絲香氣。他站在樹下直直地看著門扉洞開、空無一人的藥室,心中突然縈上一陣莫名的恐慌。

殷梳挺直地走出了須縱酒的視線範圍,她走出庭前後整個人松了下來,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石子路上。

她一時間有些迷茫,但再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便朝房間走去準備真的好好地睡一覺。

她沿著藥廬中的拐過一堵黑墻,擡眼看去,竹林盡頭立著一道氣宇軒昂的身影,遺世獨立的藥師正目光寒如玄冰地看著她。

她瞬時被釘在了原地,暮夏的晚風在她腳邊打著旋兒,涼颼颼地順著腿脖子往上爬。

霎時她腦海中閃過不久前她在藥室中醒來的那一幕。

她的確是半邊身子發麻四肢沈沈,但真正令她如遭雷擊的是縈繞在她鼻尖的那股甜腥味。

谷雲間發現她醒了,未發一言伸手端回她面前空空的藥碗,目光幽暗正如此刻。

她在那股無比熟悉的氣味裏幾欲窒息,顫著嘴唇卻沒有發出聲音。待她氣息平順,四肢舒緩可以動彈,她蜷起身體,目光閃動瞟著谷雲間。

他只是緘默地埋首收拾藥案,擡了擡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竹林邊日光昏昧,周遭靜悄悄的。

殷梳定了定神,提著裙邊走了過去,開口:“谷藥師是在這裏等我嗎?”

谷雲間挑眉,嘴角掛著一絲似是而非的笑。

殷梳被他看得雞皮疙瘩驟起,她決意要問個清楚,便急急朝前走了幾步,低聲問道:“你究竟餵我喝了什麽?”

谷雲間眼神緩緩地在她臉上掠過,拖著音調意有所指地說:“你身上的毒該用什麽東西壓制,他們不知道,難道你自己還不知道嗎?”

“你……你!”殷梳的心疾速地下落,她手指顫抖的指著谷雲間,半天擠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谷雲間混不在意地看著眼前白皙的手指,低笑一聲問:“我不計代價地在救你,你不感激嗎?”

殷梳用像見了鬼一樣的眼神看著他。

“怎麽了?殷、姑、娘。”谷雲間一字一頓,仿佛是從喉嚨眼裏嚼爛了才發出來的聲音。

他彎下腰,看著眼前臉色慘如白紙的姑娘,溫聲在她耳邊問:“殷、梳。這是你這次的新名字嗎?”

殷梳瞳孔緊縮,下意識往後倒退了幾步。

谷雲間漠然看著她,毫無感情地開口:“你很成功。”

聽到谷雲間重覆地說出和上次一樣的話,殷梳在錯愕間強撐著冷靜了下來,她直視著谷雲間,不再是疑問而是非常肯定地開口:“你認識我。”

谷雲間揚起下顎,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殷梳用力地吞咽了一下,她瞪大了眼睛看著谷雲間,又看向他身後仿佛漫無邊際的竹林,整個人一片空白。

“到底發生過什麽?為什麽我完全沒有印象?”她喃喃自語。

“你知道我最討厭你什麽嗎?”谷雲間對上殷梳茫然無措的眸子,好心地自問自答道:“你知道有一種毒蛇是怎麽捕食獵物的嗎?就像你這樣,你總是展示出一個天真無邪不谙世事的外表,讓人誤以為你真的是個泥沼深陷身不由己的小可憐,引誘著別人靠近你、溫暖你、甚至自以為是地想要拯救你!你是不是在心裏狠狠地嘲笑他們,覺得他們蠢得可憐?”

“你在說什麽?”殷梳被交錯的真實和荒謬壓在心口喘不過氣來,她伸手用力推開谷雲間,大聲辯駁道:“我不是你說的這樣!”

谷雲間沒有回話,殷梳覺得自己在他審視的眼神下無所遁形如同赤/裸。

她垂眸緘默了片刻,她將須縱酒曾告訴過她的話反覆在心中誦讀。

他對她說過太多句“我信你”。

這些柔軟的話編織成了她堅硬的鎧甲,讓她有勇氣去做自己想做的人。

不對,須縱酒告訴她的是要她做自己。

她恢覆了平靜,不偏不閃地盯著谷雲間黑雲密布的眼眸,一字一句厲聲開口:“你能不能直接告訴我到底發生過什麽事情?我也非常討厭你這幅高高在上、莫名其妙、故弄玄虛的樣子!”

谷雲間用一種全然陌生的眼神看著她,四周寂靜得連竹葉飄落都消了聲音。

“你想知道發生過什麽?”谷雲間譏誚地看著她,“可以。”

他話音剛落,殷梳察覺到身邊彌漫起一股清苦的藥味。

“這是什麽?”她大驚失色,下意識以袖掩口。

“你慌什麽,這是解藥。”谷雲間冷眼看著她,“噬魂散的解藥。”

殷梳已經聽不見他說話,她眼前驀然炸開白色的焰火。無數光怪陸離的碎片憑空出現在她腦海裏,她伸出手,一片也沒有抓住。

她頭痛欲裂,搖搖晃晃地跌落在地。

谷雲間一動不動冷漠地看著她捂著頭掙紮,直到她的動作無意中拉開了她垂在耳邊已經散開的烏發,她耳垂下銀白色的反光映入他的眼睛。

他面色一變思索了一瞬,蹲下身湊到她面前抓住殷梳的肩膀,另一只手撩開她的頭發準備看清楚。

而就在此時,竹林另一邊響起一個朗潤的男聲:“你們在聊什麽?”

谷雲間擡起頭,見到須縱酒站在黑墻下,他的面目被籠在屋檐的陰影下看不清表情,整個人僵直著正朝他們這邊看著。

殷梳在恍惚中聽到了這個熟悉的聲音,她努力地睜大了眼睛卻只看見一個模糊至極的身影。

谷雲間收回手後,她再也支撐不住腦海中的撕扯,整個人脫力往下跌了下去。

一道墨綠色的身影飛掠過來,穩穩地接住了她。殷梳靠在一個堅實的懷抱裏,在令她安心的氣息中徹底陷入了昏迷。

狗血梗雖遲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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